木惊飞

烟火人间恸拊掌,故国荒垅痒放歌。 AO3搜同名。

【曦澄】云壁 38

一句话简介:被独自留下的江澄在蓝曦臣的帮助下封闭了内心的情感,而蓝曦臣却在与之并肩对敌的过程中对他暗生了情愫。


本章景仪上线,开启第一次揭秘。


本章已更新~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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玲珑阁的确就在清河境内。

仙督继任大典过后,付错在岭南待了半个月,便带着蓝景仪去了清河。翻过重重高山,终于在一处谷底停下了脚步。

眼前是一座斜入云霄的天然宝塔,连接着两旁的群山。旁人见了,或许会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啧啧称奇,却不会有人想到,这便是近年来江湖上最神秘组织玲珑阁的真身。

付错从怀里拿出一枚令符,放在石壁的凹槽之处。蓝景仪看得分明,那是一枚墨色的铁符,外边镶着红色的花纹。付错转动铁符,石壁的下沿显出一道门来,向着两侧打开。

这便是玲珑阁的入口了。

蓝景仪走了进去,入眼之处是一个巨大的山洞,内部皆空,有百米之高。

“兄长,这里便是玲珑阁?”

“不错。”付错带着他沿着石壁旁的阶梯向上,“世人皆以为玲珑之意是小巧精致,可不知在这天然府邸中修筑开凿,才是玲珑的妙处。”

蓝景仪看向四周,阶梯如盘山道一般顺着岩壁蜿蜒向上,直达顶部,而石壁上有人工开凿的通道,有一人半高,三人宽,通道边上燃着明灯,显然是通向山间腹地。山洞由顶部向下,在四周的石壁上挂着一盏一盏的圆形小灯,蜡烛的光芒聚在一起,虽不如日光明亮,但也没有丝毫昏暗之感。

付错与蓝景仪拾级而上,有黑衣人从眼前走过,都恭恭敬敬地行礼,喊道,“阁主。”

景仪早已猜到,毫不吃惊,笑道,“兄长真是厉害,能支撑起这偌大的玲珑阁,明里暗里都锄奸扶弱。”

“那景仪有没有兴致,来做我玲珑阁的二把手呢?”付错问道。

“我什么都不会,文不成武不就,兄长就莫要开玩笑了。”蓝景仪急忙摆了摆手。

“不是玩笑,”付错停下了脚步,认真说道,“你在仙督大典上力挺我,为此,不惜得罪了蓝曦臣,这一点,我很承你的情。”

“兄长,”蓝景仪听他说的认真,也正色道,“我受蓝家重恩,前日与宗主冲突已是不该,万不敢改投他派。”

付错听他如此说,脸色缓了缓道,“也罢,从长计议便是。”

避过这个话题,付错指向岩壁上的通道,“这里的每一处通道,都是阁内弟子的居所,或是书室、武堂,用以练功与休憩。这洞内四通八达,你可莫要乱走,免得迷路了。”

蓝景仪笑道,“自然是由兄长带路。”

 

蓝景仪在玲珑阁住了下来。付错每日与他闲谈,或是去山间转悠,晚上,也要同塌而眠,竟似无所事事一般。只有每日酉时他都会去练功打坐,约莫一个时辰的功夫方回。蓝景仪有时见他脸色不好,但每次练功之后,似乎又好了些许,甚至有些容光焕发之感。

一日,两人正在内室下棋,有阁内弟子前来报信,付错挥了挥手,让他们照以往做事,景仪便知,定是有何地又张贴了告示。

付错见他若有所思,解释道,“有个村子,发现了走尸,我命三名弟子去查看一下。”

蓝景仪点了点头,“兄长真是劳心劳力。”

“是啊景仪,你也知道,仙门之中,或许经年无事,又或许短期内状况频出。我需要有个信得过的人做帮手。景仪,我之前提出的事情,你是否可以考虑一二?”

付错说得十分诚恳,可蓝景仪只想找到他的破绽。来这里已有半月,除了每日练功的时候,付错几乎与他形影不离,他甚至怀疑,付错是不是早就看出了他的想法,因而伴于左右,目的是为了限制住自己?

可蓝景仪从与付错相交,直至今日,所言所行水到渠成,无丝毫生硬尴尬之处,想来即便付错有所疑心,也不敢定论。

蓝景仪如此直率的一个人,几乎是用上了全身的演技与之周旋,他摇头拒绝,脸上有悲伤之色。

付错果然不再追问于他,打了个哈哈说道,“来,下棋,下棋。”

 

这一日,趁着付错练功的时候,蓝景仪来到了十八层书房的西边。这里是一堵高墙,六层、十四层也有相同的墙壁。可这里正是山间腹地,决不可能是山林边缘。蓝景仪在石壁上摸索片刻,果然找到了一处凸起。

按下机关,石壁上即刻显出一道门来,翻转出一个极小的角度,只能容一人侧身通过。蓝景仪放轻了脚步走了进去,眼前的景象却让他大吃一惊。

有七名黑衣弟子围成一圈,站在一口深井旁。而那“井”里,泛着莹亮的淡蓝色光芒。那七名弟子皆把右臂露了出来,手腕齐齐放在井上。只见那些光芒如一条细碎的河流,渗入他们的手腕之上。蓝景仪是姑苏蓝氏嫡系弟子,哪里能不知那些莹光是什么!这是修道之人的灵力,汇聚起来,成为璀璨星河。

蓝景仪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景象,他突然想起,蓝曦臣曾对他说过平湖洛家之事,洛家那些弟子在死后,灵力都被人化去。而如今看来,怕不是被化去,而是被吸走,并且存储起来,成为了这玲珑阁中的灵力源泉。怪不得,玲珑阁中所有的弟子都身形敏捷,仅凭他们平日里走动或者办事时的身法,就能看出修为高深,可没想到,他们的修为竟然是这样的来的!

蓝景仪心中无比愤怒,可却不敢出声,玲珑阁的秘密怕是不止于此,在彻底查清之前,他还不能那么早的暴露自己。

他悄然退开,好在那些黑衣人极为专注,并没有发现他的潜入。蓝景仪刚刚合上石壁之门,就见着有两个巡防的弟子向这里走来。蓝景仪急忙闪入一旁的书室,当着那两人的面捧起一本书来。

后来付错问起他去了何处,蓝景仪坦然答道闲来无事去了书室,还笑着问道,“兄长这里,藏书可真不少,不知那本《山海异志》,是否能借我一观?”

付错自然应允。这看上去兄友弟恭其乐融融,可蓝景仪已暗自留了心,付错对他,或许已然起疑。

 

蓝景仪来到玲珑阁已经半月有余,他能感觉得到,这里处处都暗藏机关,每一层都有一两间看不见的房间。然而让蓝景仪最为在意的,是地下。玲珑阁的中庭固然是建在实地之上,可周围的洞穴之下,却分明是空的!蓝景仪所用的佩剑,乃是蓝家历来最锋利的一柄剑,剑名:藏锋。这把剑不仅能削铁如泥,更能够穿石碎金,是以蓝景仪曾用藏锋测过底层下方的岩壁厚度,只有二三十寸。这就表示,底层之下,别有洞天。更不用说,蓝景仪早就发现,有两个巡防的弟子从一层的通道进入后,往往都要两三个时辰方回,一层的巡防根本用不了这么长的时间,显然是去了地下。

蓝景仪知道,想要探究洞穴之下的情况,只能等到巡防的弟子都走开才行。可近来无事,他只能静待时机。

等到蓝景仪终于得了机会,还要感谢玲珑阁出了乱子。听说是上次去村子里驱赶走尸的那三名弟子没有回来,付错招了各弟子去正厅议事,蓝景仪终于避开那些巡防的弟子,去寻找玲珑阁的地下入口。

他回想起之前巡防弟子走的方向,从东边的通道入内,遇到岔路时只沿着右边的道路向前。不过片刻,他便走到一处四面被围的石室前。壁面上有一处凹槽,与玲珑阁入口处的相同。好在蓝景仪早有准备,这些日子里,他按着记下的纹路用碎石雕了一枚令符,与付错身上的那枚除了质地不同,其余构造、纹路都一模一样。

石室的门向两侧打开,蓝景仪走了进去,只见一口深井,通往地下的入口果然就在此处。沿着井壁的锁链向下,蓝景仪来到了玲珑阁的地下空间。让他疑惑的是,这里划分为一个一个的窄小空间,犹如蜂巢一般,但都黑影卓卓,看不清楚。

地底潮湿,青石小径上的苔藓有被人踏过的痕迹。蓝景仪仔细看了看四周,沿着痕迹最凌乱的那条小道走去。路的尽头是一扇铁门,门的下方有一个方形的小口,蓝景仪心中暗惊,这分明是关人的地方!难道说——

蓝景仪心里忽然忐忑起来,金凌,会不会就在这扇门后?

想到此处,蓝景仪长剑出鞘,瞬间斩断了门上的铁索,推开了铁门。这是一间极小的屋子,人来回走两步便碰了壁。屋内确实有人,但不是金凌。蓝景仪说不上是庆幸多些,还是失望多些。没有见到金凌,或许他并没有被关在这样暗无天日的地方,可迟一日找到他,他或许就多一份危险。

屋里有一张草席,那上面坐着一位老者,发须皆白,形同枯槁。蓝景仪心中不忍,对付错关押老人的行径更是不满,上前轻轻唤道,“老人家?”

那位老人毫无反应,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。蓝景仪忽然觉得,老人身上的衣服有些眼熟。仔细一看,这不就是岭南付家的青云衫吗?那上面,还绣着付家的家族标志翠柏枝。数了数那标志上的枝条数,一共九根——蓝景仪猛然醒悟过来,这是岭南付家家主的标志!那么这个人,应该就是付家前任的家主付玉喜!

蓝景仪探了探老人的脉搏,又检查了他的身体。付玉喜尚有呼吸,只是目光呆滞,灵力尽失,浑浑噩噩,想来,要问出什么也不可能。蓝景仪忽然想到,或许有个法子可以一试。当年在义城,他见过魏无羡使用共情之术,如今老人口不能言,怕是只能用这个法子,来知晓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。只是,如今他身在虎穴,无人护法,巡防的弟子不知何时回来,只能铤而走险,权且一试了。

蓝景仪刚握住了老人的双手,便觉得有一股力将他拽了过去。眼前出现的,是漫山遍野的菖蒲,付家的山门就建在这些草木之上。

付玉喜站在后院的演武场上,看着弟子们练功,是不是的指导一二,可弟子中却没几个成器的,惹得这位老者频频摇头。

画面一转,有人来报,说山门外有一少年求见,说要拜师。付玉喜见多了这种事情,总是有资质平庸的少年人不愿受那劳作之苦,只想着走捷径求仙。当下想也不想,只挥了挥手,让家人遣他离开。可那少年不但没走,更是一年三日都跪在山门之外,言辞恳切,态度坚决。付玉喜多年未见如此诚心坚韧的孩子,不由得动了恻隐之心,

见到那少年的时候尚不觉得有什么,可一考教他的功夫,付玉喜却是大吃一惊。这少年根骨奇佳,资质更非一般凡人可比,而且灵力充沛动作迅捷,唯一不足的,是少年似乎没有学过什么技巧,招式更是乱七八糟不成章法,简直是一块璞玉落到了尘埃里。付玉喜顿时觉得自己是捡了块宝,想也不想地就收入了门庭,每日悉心教导。

那少年也是用心刻苦,修为更是一日千里。不过三月,就将付家所有的技艺都学了去,不仅让同门望尘莫及,连付玉喜都不在是他的对手。付玉喜暗自高兴,让少年改了姓,正式加入付家门楣。这少年,便是后来继任了付家家主的付错了。

在付错入了付家之后的这段日子里,他也确实不负众望,与同门切磋帮助提升功力,下山夜猎,于仙门众家也颇有交集,更是在危急时刻救过仙门之人,很快,就在仙门之中赢得了不小的威望。付玉喜看在眼里,喜在心里,觉得岭南后继有人,暗暗下了决心要将门派托付。

可付玉喜没有想到,他这个看似精明的打算实则是让岭南一门都陷入深渊。那一日天空中乌云密布,付玉喜想着过几日便要宣布由付错接任家主之位,来找他的得意弟子商量具体事宜。他推开付错的房门,只见屋内空无一人,桌上的茶还留有余温,显然人没有出去多久。付玉喜掀开帘子,看窗外似乎是要下雨了。本打算就此作罢,却看见窗台上有一棵小植株。见那植株翠绿晶莹,付玉喜想将它挪下来,免得淋雨,不想移了一下却没有搬动,反而使其转动了半圈。

付玉喜有些诧异,只见那屋子西边的墙壁上显出一个暗格来。原来,这盆植株是个机关。付玉喜走了过去,见到暗格内是一排各色的瓷瓶,用瓶塞塞好,放得整整齐齐。他拿了一只放在手中摇晃,瓶子不重,但显然不是空的。付玉喜打开其中一个瓶子,一股妖气铺面而来。付玉喜大惊,侧脸避过,定了定神再次向瓶中看去。瓶子里是一颗内丹,色彩鲜红,有阴冷寒凉之感。

付玉喜虽然是小门家主,但到底人活了大半辈子,也算是见多识广,这瓶中之物他一眼认出,乃是蛇妖内丹。这蛇妖显然已有百年之寿,才能结成蕴含灵力的内丹。付玉喜急忙打开其余的几个瓶子,分别是狼、狐、硕鼠、鬓犬等的内丹。他又惊又疑,付家也算是玄门正宗的门派,门下弟子怎么能与妖物为伍,更何况,这人还是他一心想要栽培的下任门主。

付玉喜五十多年的人生一直过得波澜不惊,没有大功,亦无大过。可如今,他第一次觉得仓皇失措。他跌跌撞撞地跑出门去,一道闪电劈空而下,照亮了四周的原野。付玉喜分明看到,付错的身影,在那片被撕裂开的旷野中,显得尤为瞩目。而他手上的妖丹,正源源不断地从风雷中吸取力量,黑色的烟雾逐渐笼罩住了方才那颗青光四溢的妖丹,形成一个巨大的雾团。

惊雷阵阵,飞鸟不存。付玉喜直觉应该离开这里,无论付错在做什么,一定极为危险。可付玉喜却像是被定住了脚步一般,无法动弹。心里掠过的,有惊愕有痛苦,但埋藏最深的,是一种深切的失望。

付错转过身来,面对着自己的师尊。

“我想一直瞒着你的。”

“阿错,”付玉喜唤道,“你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吗?”

“炼丹,聚力。”付错简单地回答。

“你是玄门正派的弟子,怎么能走这样的邪魔外道!”付玉喜怒道。

“什么是正,什么是邪?这世上不过是强者生存,弱者依附。”付错冷笑,“师父,你不也是如此吗?若不是我对你有用,对付家有用,你又怎会对我另眼相看,想要衣钵相托?终究不过是为了成全你的私心罢了。”

“你怎可如此说!”付玉喜对付错的强词夺理甚为痛心,“是,我是希望你能够撑起付家,能够给付家光耀门楣,可这事两全其美,有何不可?但是你炼妖丹,这是邪路啊,会被反噬的!”

“那也是我的事,不劳您操心。”付错言道,那黑雾渐渐幻化成一只青牛的模样,想来这妖丹或许是从青牛腹中所得。

付玉喜望着眼前的景象,忽然间一道惊雷劈过他的脑海。他想起平湖洛氏之亡,仙门诸人原先都猜测为周家所害,可蓝曦臣一力澄清,说当日洛家是被幻兽袭击,以至全灭。付玉喜不可思议地看着付错,心里有个疑问越来越清晰,而眼前那团黑雾越来越大,又变成饕餮的模样。

饕餮在狂风中舞动四肢,地面被它一踩便是一处巨大的凹陷。付错挥了挥手,饕餮便向着云层深处疾冲而去。

“你——”付玉喜艰难的问道,“这妖术——”

付错见他如此一字一顿,反倒笑了。这一笑,竟有着说不出的妖邪之意,“付老儿,我知道你想问什么。你想问我,平湖洛氏、丽阳周氏,他们的灭门惨案,与我有没有关系?”

付玉喜盯着他,等着他否定的答案,想要看出他说得是真是假。可没想到,付错竟然毫不犹豫地承认了。“本来想去周家借些符咒,可周域成那个老古板居然不同意和我合作,说什么他只要偏安一隅,世间哪有这样的好事!”

“那洛家?”付玉喜追问道。

“洛家?”付错言道,“周家与洛家不合,这么好的棋不用岂不可惜?”

“就因为这个原因?”付玉喜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得意门生,仿佛根本不认识这个人一般。

付错说道,“何必如此吃惊。死了洛、周两家,可整个仙门在趋于完整,那他们的牺牲便是有意义的。”

“歪理,歪理!”付玉喜气得浑身发抖,他没想到,付错竟然就是两家灭门的元凶,而且毫无悔改之意!

可他更不会想到,付错之所以将这些事对他和盘托出,自然也就是已然抓住了他的软肋。

付家几十名弟子的生死存亡,此时便在付错的一念之间。付玉喜面对付错冷静而毫无廉耻的要求,竟然无法说出一个不字。

天平的两端是付家的覆灭和付错的上位,付玉喜没得选,他只能心甘情愿地做一个无法言语的傀儡,忍着知道真相的痛苦还要扯出一副笑脸来让付错登上了家主之位。

那是付玉喜最后一次在付家的登台演出,他愧疚于欺骗了所有的弟子,却又私心希望他们永远都不知道真相,这样或许,他们就都能够好好地活着。在那之后,付玉喜就被关进了这个暗无天日的小屋,身上的灵力被抽了干净,一天一天地衰弱下去。内心的折磨和环境的压抑渐渐让他变得越来越迟缓呆滞,进而成了如今这幅模样。

蓝景仪从共情中抽身出来,还有些眩晕之感。他环顾了一下四周,好在并没有什么异常,来时的小径也没有更多的痕迹,估摸着付错召集众人议事还没有散去。蓝景仪赶紧沿着原路返回蓝景仪,再次回到了棋室。

按下心中澎湃的情绪,蓝景仪假做无事,捏起一枚棋子。其实周、洛两家之事虽没有亲证,但也在预料之中,但蓝景仪疑惑的是,从付玉喜的共情中得到的那条信息——付错可以利用妖兽的内丹幻化影兽,可聚四方之气,这分明超过了普通修仙者甚多,就算是邪路,付错也早已处在邪路的云端。

蓝景仪想不通,付错就算是天资聪慧,也不可能如此年少就能驱动妖丹,付错身上的谜团,比想象中的要更加难解。为今之计,只能从他本人入手。蓝景仪想起每日付错都要去闭关的那一个时辰,心中已有了计较。

姑苏蓝氏有一种蝶引之术,与魏无羡的纸片人大致相同,只是蓝家的凤蝶乃是灵力幻化而成,并无实物。可凤蝶与主人一脉相通,若有损伤,则本体也会受损。蓝景仪思忖,趁着付错练功之时,由凤蝶带着灵识去窥测一二。

凤蝶飞入窗棱之时,付错正与玲珑阁弟子议事。凤蝶悄然停在格架之上,闭上了翅膀。只听得有弟子说道,“现在世家大多数已经归附,除了几个小门派以外,就只有姑苏蓝氏和云梦江氏毫不妥协了。”

凤蝶立起了翅膀,侧耳倾听。

“蓝氏与江氏的根基太深,想要扳倒绝非易事。”付错说道,“如今蓝涣又与江澄结为道侣,表面两家同气连枝,这连各个击破的可能性也没有了。”

“可难道放任他们不管吗!”有弟子言道。

从凤蝶的角度看不到付错的表情,只能听到他陡然低沉的声音:“等我把这些小喽啰都收拾干净了,再去会一会这一对貌合神离的道侣。”

付错说完这句后,屋内便再没有了声音。不一会儿,黑衣人退了出去,凤蝶这才听到,从里面传来一声极低地闷痛声。凤蝶张了张翅膀,从梁柱的空隙间穿了过去。从上面向下望,凤蝶能看到付错脸色苍白,头上有大颗大颗地汗珠滚落。蓝景仪心中惊疑,却见付错支撑着站起身来,用令符打开了身后的机关。

石壁后,是一口深井,井中流转的荧光蓝景仪已然不陌生,可依旧觉得触目惊心。石壁后的空间异常狭小,凤蝶不敢深入,只贴着石壁边缘悄悄伸了伸触角。里面的情形看不清楚,付错背着身子,从凤蝶的角度,只能看见有清亮的光芒没入他的丹田。趁着付错的注意力都在那些灵力上,凤蝶将内室都绕了一圈,在案桌的地下发现了一张图纸。上面绘着各处通道小室,影影倬倬也不知有多少,这大概就是玲珑阁的建造图了。约莫三炷香的时间,付错转过了身,凤蝶赶紧收起翅膀,藏在桌边。

付错警觉问道,“谁?”

凤蝶更是一动都不敢动,紧紧地贴着桌腿。可不想,当蓝景仪看见付错向着室外走去好不容易舒了口气时,转过头来,竟然与付错来了个面对面。此时付错容色润泽,浑不似方才那般凄惨模样。景仪略一思索已明其理,想来付错是用外界供给的灵力来滋养,所以才有如此变化。

景仪观察付错的脸色,而对方已用指尖轻轻捏起凤蝶的翅膀,笑容中透着一丝冷意,“怪不得刚刚我一直觉得有人在窥伺,没想到,却是这玩意儿。”

付错放开了手,凤蝶本能感觉到恐惧,一展翅即刻飞了出去。蝶引之术必须有始有终,否则灵识不归,本体无法动作。可凤蝶此刻哪敢往蓝景仪那里飞去,它只能拼命往玲珑阁弟子所在之处飞去。付错也由着它飞走,只是在廊道尽头拦住了它的去路。凤蝶甚至没有看清付错用的什么身法,只觉得眼前一花,就被付错再次捏在了手中。

蓝景仪被他捏得肩膀生疼,可又无计可施,眼见着他一步一步走向棋室。蓝景仪心中暗道糟糕,本是为了打发那些可能来巡防的弟子,在棋室假寐,可如今被付错逮了个正着,怕是避无可避了。

付错踏入棋室后,放开了凤蝶。灵蝶扑闪着翅膀,在空中飞舞。想要离开,却觉得被一股强大的气流所阻,无法冲开。

付错看了看一动不动的蓝景仪,轻轻嗤笑了一声。

“景仪,”他喊着景仪的名字,眼睛却是看着凤蝶,“别再挣扎了。”

凤蝶忽然就静了下来,嗖了一下,化为一道蓝光,回到了蓝景仪的身上。稍后,细长的眼颊缓缓睁开,露出一双深色的眼眸。那眸中带着三分警惕,一瞬不瞬地望着眼前之人。

“你知道是我?”

付错点了点头,眼神中颇有些睥睨天下的傲气,“我玲珑阁上下一心,绝无有异心之人。所以,只可能是你。”

话音刚落,门外有七人齐齐踏入,这是七名黑衣弟子,腰悬长剑,看样子似乎修为不低。七人从腰间拔出长剑,将他团团围住。无论蓝景仪向何处踏步,都会有一柄长剑直指向他的咽喉!而如果他稍有犹豫,怕是七柄长剑都会在他身上扎上窟窿!

而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当口,蓝景仪忽然矮了矮身子。长剑指向顿时落了空,那七人只好变招。就在这电光火石的瞬间,蓝景仪突然跃起,手中幻化出一把琴来!

只有修为到达一定阶层的人才能凭空化琴,并且需要耗费灵力。景仪年少,那七人显然没有想到他能有此造诣,都有些错愕。

可那七人配合默契,反应极快,迅速长剑上指,再次对准了蓝景仪。其中一人伸指急弹,长剑携着灵力飞去,而后面六人也如法炮制,七柄长剑一字排开,如一道流光,刺向蓝景仪。

蓝景仪不敢怠慢,双手按住琴弦,向外弹去。

七柄剑依此被击落在地,“叮当”之声,不绝于耳。

而他身后,有人拍了拍手。

蓝景仪猛然转过身来。

只见付错站在他的面前,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。

付错挥了挥手,示意那七个人都退下。

付错笑着开口,“蓝景仪啊蓝景仪,差一点,我就被你骗过去了。我就说,姑苏蓝氏的少宗主,怎么可能如此轻易的为我所用?”

此言一出,连蓝景仪都愣住了。这件事,蓝曦臣曾在他离家之时对他明言过,可莫说外人不知,就连姑苏的弟子也未必人人知晓。付错又是怎么知道的呢?

付错仿佛知道他内心所想,“景仪,你是觉得以玲珑阁渗透的手段,会探听不了姑苏蓝氏的隐秘吗?”

这话便是诛心之语了。蓝景仪自然明白他所言何意,玲珑阁的这些黑衣弟子,多半是各仙门的弟子,被付错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引到这里来,而藏匿于门派之中的,也不在少数。付错于各门派中安插棋子,窥探机密,是以不管江湖中有何等动静,玲珑阁总能第一时间赶到,恐怕也是利用了仙门传讯之便。

只不过,付错这般说话,倒真是小瞧了姑苏蓝氏。蓝景仪笑了笑,脸上傲气尽显,“收回你的话吧付大哥,我姑苏蓝氏向来上下一心,除了像苏涉苏宗主那样鬼迷心窍的人,还真没有哪个蓝家弟子会胳膊肘往外拐。”

付错鼓起掌来。“景仪啊景仪,我真是没有看错你。我本来还觉得奇怪,你这样从来不把蓝氏家规放在眼里的人,凭什么能让蓝曦臣另眼相看?你功夫不错,但也绝不是小辈之中最高的,论蓝家的风范,你还不如那个蓝思追。你和蓝曦臣在仙门众家之前联手演戏,我左右端详,竟瞧不出丝毫破绽,佩服,佩服!你说得对,我确实没有办法探听蓝家的事,方才只不过是试你一试。而且,若不是猜中了你的身份,我又怎么可能,将一个可能的隐患留在身边?”

原来如此。付错从一开始就布下全局,他在悬崖底下要救的,怕不是景仪和金凌,而是蓝家与金家未来与现在的宗主。

“你早就对我起疑?”

“那倒没有。我是真心信你,否则,也不会把你带到这里来。蓝景仪,你太让我失望了。”付错满脸的痛心疾首。

“让人失望的是你才对!”蓝景仪出言斥道,“你天资聪慧修为极高,本可捉妖除邪,保一方平安,可逆做了什么!屠戮仙门,收人灵力,如此丧心病狂!”

“你见过那个老不死的了。”付错肯定道,他冷笑起来,“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?你出生在姑苏蓝家,世人敬仰,兄友弟恭,何曾受过冷眼,又何曾被人挤兑过?你有什么资格来批评我?”

付错低低地笑起来,仿佛卸下了之前的面具,脸上表情显得有些狰狞,“如今世人皆奉我为仙督,何等风光,何等自在!我七岁那年,爆发了大饥荒,我父母双亡,我不过是找个地方讨口饭吃,正巧付家那年招收弟子,我便去投奔,结果被付玉喜那个老东西直接轰出了门外,说我资质平平,不适合在仙门修道。当时,他们所有人的眼神,都跟看垃圾一样的看着我,仿佛我是一件脏东西,碰一下,都会脏了他们的手。当时我就发誓,若有一天我能得道,一定会把这份嘲讽还给他们所有人!”

“他们所为确实不该,可你也不能因此就罔伤人命啊!”

“你懂什么!”付错怒着打断了他,“那时我才七岁,无父无母颠沛流离,那时候的孩子,流落在接头的大多结局就是死亡。我命硬,活了下来,你们这些仙门百家,那时候又在做什么呢?”

这是十多年前的事了,那时候,恐怕仙门众家都忙着射日之征,后来,又忙着清理善后,射日之征虽然获胜,可仙门里有哪一家不是伤痕累累,百废待兴。所以人间之事,那个时候,也自然无人过问了。

付错冷笑着站了起来,“机缘巧合,我还是走上了修仙之途。我看着这些仙门百家,依旧散做一团,不成气候。我创立玲珑阁,登上付家家主之位,为的,是还天下一个安宁!你们这些仙门不屑于去管的事,我去管,你们不在意的事,我去做。至于吸取那些人的灵力,他们死都死了,灵力为何不能拿来用!”

“所以玲珑阁的这些弟子,他们都是因为吸取了旁人灵力才会功力大增的?”蓝景仪问道。他看向那个满是灵力的深井,“这些灵力,便是那些人的?”

“不错。这难道不是两全其美的好事吗?”付错问道。

“可是那些人,是怎么死的!洛家、周家,死去的那些人,都是被你操控邪术杀死的!”

付错大笑起来,“顺我者昌,逆我者亡。我要的,是一个可以团结一致的仙门,可以真正的心系众生疾苦的仙门,而不是要你们这些藏头缩尾,只顾着自己享乐的一团散沙!”

蓝景仪仿佛根本不认识眼前的这个人,虽然这些日子已经看清了他的行径,可如今听他亲口承认,还是忍不住一阵心痛。

他想起当初在不见天日的悬崖洞底,付错来救他们,伸出手对他露出的第一个微笑时,他是真心感激的。即便那只是付错的一步棋而已,可他当时,真的以为是结交到一个良朋好友。

付错再也不需要在蓝景仪面前掩饰真实的自我,而如今的他,却让蓝景仪觉得陌生。眼前之人不仅毫无曾经的雅士风范,周遭更是有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妖气。可蓝景仪还是想再劝一劝。

“兄长,我还是再叫你一声兄长,无论你的理想有多么崇高,可你杀人越货,屠戮无辜之人,这本就是世间大恶了。”

“何为恶?何为正?蓝景仪,你竟然也这么迂腐,拿姑苏蓝氏这些教条来压人。这世上本来就是成王败寇,只有笑到最后的人才有话语权。”

道不同不相为谋,亦或是,话不投机半句多。与其争论毫无意义,更可况,蓝景仪心中,有件事已然迫在眉睫。

蓝景仪咬了咬下唇,用尽全身力气克制住自己的情绪。他问道,“金凌,他在哪里?”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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